随涯（六）
　　晨光再次从窗外透了进来。昨夜我好像发了几个梦，也在晚间醒来了几次，
但现在已经记不得梦裡的内容了，只依稀记得梦裡有小蓁，也有小雅。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我换上了校服，然后离开家门。
　　大道上依然是春意正盛，走在柔和的晨光下，看到树上是嫩绿的芽叶，空气
中也是透露着青草的气息，全部就像是虚构的电脑效果画面一样。
　　不过，这裡是现实，再现实不过的现实。
　　昨日在都市裡发生的事情，我不能当作一场梦。与小雅手牵着手，像情侣一
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閒逛﹑买东西﹑吃小食﹑有说有笑……
　　回想起来，心裡面也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不过，这是甚麽一回事呢？出发前我还好像得罪了她，一直甚麽也没有说，
甚至在月台上差点就要闹翻了。但到了都市之后，感觉好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正确来说，应该是看到了小雅的眼泪之后吧？
　　小雅哭了。一直坚强的小雅，竟然在我面前流泪。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那一个样子……如果我们因为那样而开始交往，感觉还算
自然吧？但小雅却说『答应我，就只是今天』。而事实上，我们回到了小镇，小
雅就马上把牵着的手放开，表明了关係完结的象徵。
　　到底是为甚麽呢？为甚麽小雅要那样做呢？
　　「孟仔！」
　　清脆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
　　我回头过去，不善于运动的小蓁以不合标准的跑姿向我跑过来。份量充足的
胸脯在水手校裙内剧烈地高低起伏，但小蓁跑过来的速度却完全没有反映在这起
伏之中。
　　后面是小蓁的家……我原来走过头了？
　　「呼～呼～呼……孟仔，为甚麽不等我了？」
　　扶着我弯下腰的小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丰满的胸脯随着地心吸力而下坠，
令本来已经不算紧贴的水手校裙衣领更进一步地打开，裡面白色的小背心，甚至
内裡纯白色的胸罩，都能够从衣领的张开处直接看见。
　　我呆然地凝视着弯下腰的小蓁的衣领处，而她却依然在用力地大口大口喘气。
　　「呼～呼……孟仔？」
　　弯下腰的小蓁仍然没有抬起的意思，只是侧起脸仰望着我。
　　「我走太快了……在想事情。」
　　「嗯…呼～呼～孟仔在想甚麽……呼呼……」
　　「唔唔……没有了。」
　　『你喜欢小蓁，我知道。』小雅昨天的说话在我脑中响起。
　　对了，因为小蓁……因为我喜欢小蓁，而小蓁也喜欢我，所以作为小蓁表姊
兼好朋友的小雅，才会选择退出。所以昨日发生的事情亦只会是一日的事情！而
选择回去都市的目的，当然就是避免被小镇上的人看到了！
　　没错了！小雅应该是这样想的啊！
　　「嗯呼呼～孟仔在想甚麽好事呢？一直在偷笑啊。」
　　小蓁向我搭话，使我回过神来。原来她已经挽住了我的手臂，而且一起并排
前行往学校的方向了。
　　「啊…在想一些事，没错。」
　　「嗯呼呼～所以我就是问你在想甚麽啊。」
　　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小蓁。而且，我喜欢的是小蓁，而昨日所发生的事情，
如果我和小蓁已经在交往的话，就已经等同于出轨了！对象还要是她的表姊兼好
友的小雅！这根本已经是死罪了吧？昨日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够让小蓁知道啊！
　　「没有啊，老家的事情而已。」
　　老家，的确是一个很好用藉口。就算再相熟的朋友，也不会断然追问下去，
最多只是释出善意，告诉你需要帮忙就随时找他而已。这一个说法已经得到多方
的多重验证，甚至可以拿取ＩＳＯ的认可了。
　　「是这样啊……」
　　小蓁沉默了一会，然后再次抬头看着我。
　　「孟仔，我们是好朋友吧？」
　　「嗯……」她该不会想追问下去吧？
　　「是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吧？」
　　「啊…嗯嗯……」我轻轻的点头。
　　「嗯呼呼～那就好了！」
　　「啊？」
　　「孟仔，拜託你！」
　　小蓁放开了挽着我的手，双手合十作出了参拜般的姿势。
　　「啊？」
　　「孟仔，今天吃完中午饭之后，到学校后山的传说之树下面，好吗？」
　　「呃……」
　　传说之树！等同于「告白圣地」的传说之树下！
　　「嗯呼呼～一定要来哦！」小蓁说着，加快脚步走进了校门之内。呃……原
来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我和小蓁已经回到学校了。
　　小蓁，我们是同班的啊，而且也是坐在一起，有必要这样先后脚进入校门吗？
我不禁在心中吐嘈起来了。不过，这应该是基于女孩子的害羞吧？
　　约会我去传说之树下见面，不就已经是变相表白了吗？
　　我的心中透出暖洋洋的感觉，而且脚下好像轻飘飘似的，身体应该随时都可
以飞起来了吧？哎……？
　　「孟仔。」
　　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小雅……」
　　昨日听了一整天的声音，不可能会睡醒就忘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站在我
后面说话的是小雅。
　　除了有特别的事情，否则小蓁都会等我一起上学。而小雅则因为有时需要帮
忙处理班务，通常会比我们早一点回校，所以我和小蓁都习惯了如果在十字路口
看不见小雅，就会直接回校的日常模式了。
　　但想不到，小雅今天却走在我们的后面。
　　「我听到了。」
　　「啊…嗯嗯……可是，小雅，我说…」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去不去，是你的决定，我不会阻止。」
　　「呃……」
　　「笨蛋。」小雅抛下了这一句话，然后在我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步进学校
裡去。
　　「小雅……」看着小雅高佻的背影，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小雅在吃醋？应该是吧？毕竟她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小蓁，而小蓁快要向我表
白了。昨天的事……还是当作一场梦吧？一个秘密，两人之间在都市裡的一个小
秘密。
　　回到了教室，小蓁已经回来了，以附带着迷人酒窝的微笑欢迎我回来。
　　「嗯呼呼～孟仔你好慢啊！」
　　「啊…嗯，刚才遇到小雅，谈了一会。」
　　「是…啊？」
　　小蓁的脸色一沉，然后马上又堆起迷人的酒窝微笑。
　　「小雅是我的表姊，也是我们的好朋友……」
　　「嗯嗯。」
　　「所以，我不明白…」
　　「唔？不明白？」
　　「唔唔～没事了！孟仔会来吧？刚才说的事情！」小蓁的脸上露出紧张的感
觉，一双小手也不禁在丰满的胸前搓成拳头了。
　　「啊，会去，答应了妳会去嘛！」
　　「嗯呼呼～太好了呢～孟仔真好！」小蓁呼了一口气，全身都放鬆起来了。
　　毕竟是向男生表白，所以太紧张了吧？真傻…小蓁实在是太可爱了！
　　接着是教师到来，而我则是托着下巴，欣赏小蓁小弯月般的侧脸，带点冷酷
的妩媚感。小蓁专注于课堂的认真表情，偶尔会轻咬笔头盖的小习惯……实在都
太可爱了。
　　看着看着，感觉像是吃了迷幻药一样，全身轻飘飘的，满脑子都只是小蓁……
　　『小蓁！我也喜欢妳啊！』这样回应她的表白好吗？会不会太直接了？
　　『嗯，谢谢妳！以后请多多指教了。』这样含蓄会不会好一点？
　　『太好了！小蓁！』然后直接与她拥抱吧！但这样会不会太过进取呢？
　　啊啊～我满脑子都是那一个表白的情景了！
　　这时候，在裤袋裡的电话震动了起来。现在是课堂中啊！而且是我在构想表
白的场景中啊！到底是哪个这麽子的不识趣啊？
　　我偷偷的拿出了电话，然后按出了讯息。
　　『小雅：我想你最好不要去』
　　呃……这是…甚麽意思呢？小雅传来了没有语气，没有停顿的文字。
　　我想你，最好不要去。
　　我想，你最好不要去。
　　我，想你最好不要去。
　　这裡已经有着三种微妙差异的意思了吧？不过小雅的重点似乎是「不要去」。
　　在昨日的一天裡面，我确实地感觉到小雅对我的感情。时光飞逝，昨日在都
市裡的一天，转眼就过。做过了甚麽，去过了哪儿，都好像记不起来了。我只记
得与小雅有说有笑﹑牵着手，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走在都市的大街小巷上。
　　只要不表现出冷漠的一面，小雅其实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样子并不及
小蓁甜美，胸脯也没有小蓁的丰满。但是那一双修长而完美好瑕的腿，也着实是
相当吸引啊！反观小蓁的腿，相对上有一点粗，不过以她丰满的上围而言，这应
该算是合理的比例了吧？
　　「嗯呼呼～孟仔，口水都流下来了啊！你有这麽肚饿吗？」
　　「呃……」
　　小蓁清脆如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呃…已经下课了吗？
　　顿了一顿才能够理解到小蓁说话的我，连忙伸手刷一刷了嘴唇…还真的有点
湿润耶？！
　　「嗯呼呼～我有麵包，孟仔要吃吗？」小蓁一边说，一边从挂在书桌旁的袋
子中取出麵包。
　　小蓁弯下身体的动作，使丰满的胸脯更向前突出，水手服校裙的衣领都被撑
开了，看到了裡面纯白色的小背心。
　　我的视线不禁被吸引了过去，而不知道我正在心怀绮念的小蓁，依然只是以
显露酒窝的微笑看着我。
　　我接过了小蓁给我的麵包，以小蓁可爱的圆脸蛋作伴菜，直接张口就咬。
　　硬硬的口感？
　　我把视线转到麵包之上，发现麵包底部贴着一张垫纸。
　　「哈哈～笨蛋！」小蓁大笑着
　　我慌忙地吐出麵包﹑唾液与垫纸碎片的溷合物在手掌中，然后撕去了麵包上
剩馀的垫纸，再把那溷合物包好。
　　「孟仔好笨。」
　　「呃……我没有留意到而已。」
　　「好笨好笨～」
　　「好了，我认了啦！」
　　「嗯呼呼～笨．蛋．孟．仔～！」
　　小蓁一边说，一边取过了我手中包含着溷合物的垫纸团，然后离座，替我把
垫纸围丢掉。
　　「我出去一下。」小蓁露出迷人的酒窝微笑对我说。
　　是上洗手间吧？
　　我环视了教室，各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刚才我和小蓁的亲密互动或是体液
交流，大家都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一样地无视。
　　的确…我和小蓁在班上的种种流传，早已是为人所共知了吧？而表白，也只
是顺理成章的下一步而已。
　　一想到这裡，心裡面再次涌起了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上课的铃声响起。
　　还要上课啊？为甚麽今天的时间过得那麽缓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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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等待到了中午饭的时间。
　　小蓁与其他的女同学到饭堂吃饭，而我则到学校外面的餐厅去。毕竟连午饭
时间也都要留在学校，也实在是太苦闷了吧？
　　走下了长长的斜坡，来到了这一家咖啡厅。学生不算很多，毕竟没有太多学
生愿意特地来回走上走下那一条长长的斜坡，而只为了吃一个午饭吧？
　　每天转换口味的午饭套餐，喝一口店主坚持必须亲自冲泡的黑咖啡。有时享
受，并不需要太奢侈。
　　我一边想着这一些有的没的，一边透过玻璃窗望向蓝色的天空。
　　从斜坡下的角度，看不到学校后山的景物。那一棵传说之树，就像害羞似的
躲藏在学校建筑群的后面。
　　而事实上，作为学校建筑群的后山，除了学生和教职员，一般市民都不能够
进入去后山的范围。
　　躲起来，被收藏起来，就像是谜团一样的存在，更加增加了那一种所谓「传
说」的味道吧？
　　小镇裡的很多东西，都好像是这样「传说」般的存在。不论是「传说之树」，
神社后面的森林，还是十字路口的「百鬼夜行」故事，背后都是因为以讹传讹的
误传，或是真貌被人所收藏的事实……种种的事情，在这一个科技年代，在这一
个单单以手机电波贯穿空气，就已经连接到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年代，这一种传说，
说穿了根本就只是一个笑话。
　　我看一看手錶，时候不早了！
　　我快速地吃完了剩下几口的午饭，一口气喝完了黑咖啡，结帐后，立即飞快
地迎着斜坡，向着学校建筑群的方向走上去。
　　进了校门，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了。而且，可能因为饭后就快速运动，
肠胃都好像要投诉似的，传来了一阵阵的痛楚。
　　不管了！再不快一点，中午饭时间就要过去了！
　　我有一点后悔，为甚麽今天依然坚持在学校外面午饭。
　　绕过了学校，就能够看到在蓝色的晴空之下，嫩绿的初生青草舖满了整个小
小的山坡，在舖上红砖的小斜坡道上的尽头处，那一棵屹立的大树。
　　繁盛的绿叶下的树干很大，大得即使三个人围成一圈﹑伸长了双手都不足以
环绕。树干长到大约三米高左右的地方，突然地分开成两个树丫。一边较粗壮的
被称为雄树，另一边较幼小的被称为雌树。而整棵树的本身，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就被学生一代传一代地称为「传说之树」。
　　据说，在传说之树下表白而获得对方接纳的男女，就会得到一辈子的幸福。
　　而我…居然会是我……这样的我，拥有被女孩子表白的机会。
　　我…实在高兴得手舞足蹈啊～
　　三步併成两步走，恨不得背上立即长出一双羽翼，马上飞到斜坡之上。但…
不能表现得太心急，一个男人喘着气﹑汗流浃背的样子，怎麽可能会讨好呢？
　　忐忑不安。
　　虽然已经是认识了好一段日子的对象。但到了这一天……终于到了这一天！
　　长长的纯黑色直髮随风漂扬，在我心目中的画面背景，就像自自然然地四散
着粉红色的樱花一样。清纯可爱的圆脸孔，伴随着甜美的微笑时，脸颊会显现两
个扣人心弦的小酒窝，白皙的脸颊上经常泛着自然的桃红，再配以樱色的薄薄小
嘴唇，恰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黑白分明的清晰眼眸，凝视时像对人细诉出无尽的说话。就算只是被眼神﹑
视线轻轻扫过，也会使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时钟也像会停止计时一样。
　　因为脸蛋圆圆的，所以有点圆润的感觉，但实际不算肥胖，只是有点婴孩般
的圆润感觉而已。个子不高，却也不是令人担忧的矮小，以她的高度而言，如果
与我面对面站着，就刚好可以把脸蛋埋在我的胸膛上。
　　不能算是美若天仙的女孩，在班裡也不算是样貌出众。却是拥有令我打从看
到第一眼，就已经被深深吸引着的魅力。如果这叫做命中注定的一见锺情，那麽，
我和她的上一世，应该是夫妻……或者最少也应该是一对恋人吧？
　　「抱歉，等好久了吗？」我说。
　　「唔唔～我也是刚刚到。」小蓁清脆如铃的声音说，长长的黑髮随着清风摆
动，小蓁身上独有的少女香气，若有若无地入侵着我的嗅觉神经。
　　「找我…有事？」我不自觉地伸一伸舌头。
　　我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我这样说会惹她讨厌吗？
　　「嗯，有件事想告诉你……一定要第一个告诉你。」清脆悦耳的声音，像透
澈我的心灵般穿透我的身体。下定决心的样子很美，柔软的小手指合紧成拳头，
确切地反映着她的紧张心理。我的脚下有点漂浮的感觉……妈，好像快要飞起来
了。
　　「啊﹑啊嗯……」我腼腼腆腆地点头。
　　「我交男朋友了！」清脆如铃的声音说。
　　「谢谢妳！我也喜……呃？妳说甚麽？」
　　「我说，我交男朋友了！孟仔，你要祝福我啊！作为最要好的朋友，在这传
说之树下！」
　　小蓁一边说，一边抬头伸手向传说之树的树干上。
　　「祝…祝福…吗？」
　　「嗯！在树下得到好友衷心祝福的人，会得到幸福。」
　　「啊……嗯……是这样吗？哈﹑哈哈……」
　　「所以，祝福我！孟仔！」
　　祝福？！那一个男人，肯定是骗妳的！虽然我不知道那是谁！但那一个人，
一定不存好心的！妳会狠狠的被骗啊！
　　「唔？孟仔？」
　　「呃…啊，嗯……我祝福妳，小蓁。」
　　「嗯呼呼～太好了呢～～原本小雅不肯来，我就以为没有人肯为我祝福了。」
　　「小雅…不肯来？」
　　「嗯！她说不相信有『传说之树』这种事情啊！」
　　「啊……她…小雅知道妳交了男朋友的事情？」
　　「嗯呼呼～如果是小雅的话，打从我出生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吧？虽然那时候
也不会知道当中的意思就是了。」
　　「…………」我在反复细味小蓁这一句说话的意思。
　　「谢谢你！孟仔！有你的祝福，我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小蓁向我展示着酒
窝和笑容……
　　一个不属于我的酒窝和笑容。
　　晴空万丈……
　　我顿坐在传说之树下的草坪土地上。
　　紧闭的嘴巴裡牙关紧扣得带有血液的特有铁腥味。
　　紧握的手掌上，也滴出了血来。
　　然而，手上这一小点的血，与心裡面滴着的血相比……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思考﹑感情﹑肠胃都痛苦地扭成了一团，我感到晕眩，并开始呕吐……

　　　　　　　　　　　　　　《随涯．完》